2022.03.31
vol 006 三月號 – 馬戲人到底有多tshiú-tsiān?
不管是傳統雜耍或當代馬戲,都有從生活中衍生而成的道具和戲法...

tshiú-tsiān?(*台語:手癢)

那些被無聊激發的療癒變戲法

文字|劉玟苓

插畫|Hao-Yun

與談人|

張京嵐(臺灣戲曲學院民俗技藝學系系主任)

陳星合、江侑倫(星合有限公司&合作社)

不管是傳統雜耍或當代馬戲,都有從生活中衍生而成的道具和戲法,甚至許多演出場景也與生活息息相關。而當雜耍/馬戲人回到生活,也總是在日常中隨手就手癢玩起來。這期特別找來李棠華特技團出身的張京嵐老師(下簡稱「嵐」),與星合有限公司&合作社主理人陳星合江侑倫(下簡稱「星」、「侑」),一起分享生活中的馬戲靈光,以及當今手邊常見的道具、或玩起來根本就是馬戲的日常觀察。

 

Q:人生中第一個隨手玩起來,現在回想起來根本是馬戲的小遊戲?

嵐:我們眷村的小孩會在下課後將橡皮筋串成一條繩子,三、四個人一組玩跳高,從最低的高度慢慢往上升高,中間還會增加技巧難度,像是跳過去不能碰到繩子、剪刀腳、騰空跳上去等,這跟特技的技巧發展形式有些類似,但小時候只是好玩,為了贏,一定要跳過去!

 

侑:我家裡開木材行,平常就很多木材堆在角落。小時候家裡只有我一個小孩,要找事情消磨時間,我會依據當天木材排列形狀,設計一個跑跳的路線。現在想想,那根本就是跑酷啊!

 

星:其實光是做這件事,就會有好玩的感覺。印象中我小時候也會一直重複從床跳到桌子,單純覺得好玩。其實沒有受過訓練的小孩,就會自然去找高低差的地方,跳、模仿,或甚至想走在線上。最原始的動力其實都是「想玩」,人類下意識就會這樣挑戰自己。

 

Q:傳統雜耍中,有哪些從生活中衍生的道具或戲法?

嵐:其實回頭看中國的雜技史,雜技就是從生活、遊戲中的器具所創造出來的技藝。像是「弄丸」就是丟、玩泥巴球,如同丟沙包,從丟、接、拋、抓中發展出不同的形式。還有我們系上傳承下來的表演「轉盤」,初期一隻手一支,慢慢增加到一隻手二支、三支、四支;或是竹桿延伸的「爬桿」等,都是從生活中的器具發展而來的技藝。

 

星:我曾經查過雜耍技藝在各文明中存在的歷史,像是中國的「足技」,一種躺著用腳踢東西的技藝,在墨西哥阿茲提克文明中也有類似的動作;埃及壁畫中有拋球、疊杯子;加泰隆尼亞在慶典中也有人疊人的儀式。這些文明中類似現代技藝的動作,都呼應京嵐老師所說的,從遊戲中發展出來的雜技。你也會發現,一切都從人要「動」出發,不管是要遊戲、狩獵,或祭祀、農耕等日常所需,當動作做得比較熟練,自然而然就形成一種表演。

 

侑:還有港片裡的流星錘,過去是武器,現在也能在表演中看到類似的道具。

 

星:俄羅斯球的誕生據說是某人不喜歡吃麥片,突發奇想把麥片放入一顆球,這樣球掉到地上就不會滾,從而演化成適合表演的道具。諸如此類的傳說和故事還有很多,雖然不可考,但可見都是從生活中獲得靈感。

 

Q:當代馬戲中,有哪些也是從生活中延伸,甚至變成意想不到的表演方式?

星:過去在馬戲的印象中,大鐵環多半作為丟拾的道具,而我就看過一個表演是將大鐵環作為呼拉圈,突破既定的印象。

 

侑:我看過在場地中間放置一塊地板,兩位舞者在上面跳舞。我們都覺得地板是穩定、不會動的,這個演出卻將地板納入表演的一環,舞者跳舞的同時,地板也在浮動,也算是打破三觀的日常物件運用。

 

星:不只當代馬戲,很多古典的雜技道具也是靠不斷打破三觀出現的。只要有人做了新探索,再循著這條路往下走,久了就成為古典。接著就會再有新的人說:「欸那我們要不要試試看別的玩法?」就會再產生新的表現形式,不管是原本生活中的物品,還是發展一段時間的道具。

Q:對你們而言,生活對創作的重要性是什麼?

嵐:近年引導學生創作時,都會希望他們從自己的生活經驗或感受去發展,再延伸到道具的使用。當你從生活中去觀察,會發現同樣的道具也有很多使用上的可能性。我自己是傳統特技訓練出來的孩子,在李棠華門下受訓時,過程很傳統,說一是一,不會有一點二。現在的孩子當然在身體素質與技術訓練有一定模式,但要加入不同表演元素時,就該打開眼睛、耳朵,去觀察、傾聽,過程中更要一直思考。唯有一直改變自己、拆解自己,未來在道具與表演的發展上,才能有所突破,讓我們和其他世界的表演有更多接軌與對話的可能。

 

侑:我本來想的是「你對生活的敏感度會影響你的創作」,但後來想想,更重要的應該是有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你的感受是什麼?你怎麼解釋它?怎麼運用它?

 

星:以及有沒有信心去相信自己感受到的東西。如果沒有信心,你就會跟著別人的軌跡走;有信心的話,就可以做出自己的探索,也才有機會看見不一樣的呈現方式。舉例來說,我不是科班出生,以前學特技時會想模仿很厲害的人,或認為就是要照某種學習方法才有機會做好特技。第一次去歐洲旅行時,我老是問其他厲害的人:「你怎麼做到的?是不是有特別學什麼?」而他們的回應多半是:「我沒有學,只是覺得這樣很美、很好看。」我都不相信。

 

很多年以後,我才相信這真的是可以的。從生活中感受到美、相信這個感受,就有機會做出不一樣的創作。生活中的創作其實是人性的延伸,以前人家說特技表演就是挑戰人體極限、展現力與美,我都會想,難道特技表演的精神只有這樣嗎?只是不斷探索人類的潛能嗎?兜了一圈後才發現,真的是這樣,而且非常關鍵。人本來就會有這樣的慾望跟創造力,不管是運動員、科學家,還是馬戲演員,都是一直在探索「我們還可以做什麼?」

Q:兼具傳統訓練與當代的雜耍/馬戲洗禮,你們如何看待兩者中的平衡?

嵐:以教學環境而言,現在的我們會一直突破教學方式,希望孩子被啟發後,再因為喜歡而願意投入,花時間、精力、身體耐力去接受挑戰,之後才願意一直走這條路。過去斯巴達式教學已經無法運用在現代,這對老師的挑戰其實更大,畢竟我們是從傳統教學中長大的,到了現代卻需要換新的方法來引導,我們得在過程中翻轉過去的經驗,和孩子一起學習成長。不過,我依然相信「量變才會質變」,唯有訓練量到達一定程度,才有機會做出質地上的調整。

 

我自己是到25、6歲才接觸現代,關於傳統與當代的平衡,我認為一個演員在眾多技巧中「願意」去做轉換、去做融合,才是最重要的。不可能達到真正的平衡,有意願去嘗試,反而比較重要。

 

星:我想的和京嵐老師一樣。只要跟不同背景的人聊天、去參加不同的活動,就會看到不一樣的世界,再朝自己相信的方向前進。人要往哪裡去、要在哪個市場、如何活下來,都是影響平衡的考量。如果只要討論概念就能活下來,那就不需要傳統訓練的身體素質;但如果是在觀眾愛看技巧的地方,沒有練習就是沒有。

 

侑:這點我沒有答案,但我一直覺得技術在馬戲、雜耍都是很重要的元素;沒有技術,其實就不是馬戲。我自己有一個理論是,你是臺灣人,就會有臺灣人的美學與表演模樣;就像很多歐洲演員受當代馬戲訓練,想要重拾傳統馬戲表演形式,但做出來的東西還是會有當代的模樣。

 

Q:請推薦一項一般民眾可以自己玩耍練習的日常馬戲技法。

星:從瑜珈、球、到紙飛機都可以,紙飛機光是丟直、丟迴旋,就很需要技術,可以練很久很久。

 

嵐:家裡面的橘子、柳丁就是很好的雜耍道具,沒事就可以拿橘子跟家裡的長輩互丟,訓練老人家的反應力,生活中類似的東西都可以玩。

侑:我覺得馬戲跟雜技都有一種「對抗死亡」的感受,心裡會有一種癢癢的感覺。如果想要立刻感受那個感覺,可以去搭雲霄飛車,或單純站在陽台邊,就可以體驗到了,生活中真的到處都可以體驗到馬戲和雜耍,只要你願意打開心胸去體驗和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