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30
vol 003 文題專文
流浪的抵抗力:兩種馬戲移動提案...

流浪的抵抗力:兩種馬戲移動提案

自疫情以來,馬戲工作者和其他同行一樣都受到劇烈的影響。從文化場館關閉直接造成演出取消,到政府在疫情尚未明朗的時刻宣導避免群聚,都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馬戲的活躍性與能見度。過去大量依賴商業邀演活動的馬戲人,在演出量銳減的時刻如何維繫自身能量,不僅持續練功,還能開展不同面向的探索,成為這一年多來許多馬戲工作者的課題。

 

流浪是馬戲的本質之一。疫情時代將長期與機構、場館和市場機制緊密互動的藝文工作者流放回生活中。看似封閉的氛圍下出現了兩種行動。一是馬戲工作者回到其技藝發源的生活場域,重新尋找連結,也「再發現」自身和社會的關係。二是借用隨疫情蓬勃發展的數位工具,讓馬戲獲得虛擬肉身,辯證這種在美學上完全自外於日常身體技藝的虛實邊界。這兩種行動,似乎都在回應著馬戲流浪的特性與長處:流浪到民間,或流浪到數位空間。本期主題企劃,我們採訪了多位馬戲工作者,或與馬戲表演者合作的藝術家,梳理他們在疫情下的馬戲移動提案。

文字|余岱融

(左圖上)黃大勇、吳政澤與馬戲之門於黃埔新村街頭演出(攝影:朱上均) (左圖下)圓劇團於竹橋七十二份慶善宮學習牛犁歌陣(圓劇團提供)
吳承恩錄像作品《彼方的空氣》以跨域角度和反物理原則的身體運動,探討人類存在本質上的孤寂(攝影:廖中銘)

馬戲出走,回到民間

 

如何「回到民間」一直是臺灣表演藝術工作者專注的課題之一。這個乍看之下矛盾、讓人有點摸不著頭緒的課題(原來藝術離民間很遠嗎?),顯現著臺灣現、當代表演藝術的概念與教育,長期受到西方形式與觀念影響的事實。從過去雲門舞集排練《薪傳》到新店溪旁搬石頭、優劇場「溯計畫」和《七彩溪水落地掃》,到近年包括壞鞋子舞蹈劇場「ㄢˋ──身體回家創作計畫」等,都嘗試在與民俗文化與信仰的重新會面中,汲取養份並轉化成為當代藝術的創作語彙。

 

身為一名小丑醫生,同時也是劇場表演者的黃大勇,與馬戲之門在今年春節期間展開一段交匯了生活、創作與演出的環島旅行。黃大勇本來只是要規劃一段充電、累積創作能量的家庭旅遊,在夥伴吳政澤(亞當)加入,以及部桃院內感染事件影響春節演出後,最後成為一場將近十人的流浪小旅行。一行人從台北出發,沿路落腳南投、高雄、墾丁、臺東、花蓮,從部落的小學到黃埔新村,一起生活也一起演出。「我們就當作是移地訓練,就在露營區練習」馬戲之門的楊世豪表示「我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是按照不同的空間場域,就有不同的表演開場方式。我覺得更了解現地創作是怎麼一回事」除了適應不同的空間,他們也透過居民、學校,和地方有更直接的連結,「表演上大家都是專業的,」黃大勇這麼說,「那個未知是在於旅途上會遇到甚麼樣的人,甚麼樣的環境。我就會花更多時間跟那裏的人、環境相處」楊世豪也表示像這樣的出走計畫會納入團隊發展的思考。這是否會影響馬戲之門的走向也令人期待。

 

而更早就開始進行臺灣民間雜技身體調查的林正宗,從《噶哈巫!斷語?》到《狂想洪通》,都持續在作品中融入臺灣的故事與色彩。《悲傷的曼波》更以喪葬科儀中「弄鐃」為主要田野對象,將具有調劑喪者情緒的儀式性身體直接作為展演的素材。近期林正宗和團隊合作的表演者共同學習陣頭的身體技藝,包括宋江陣、金獅陣、高蹺陣等,過去幾個月大概每月都至少會花八到十天待在臺南,不斷在各大廟宇間移動、觀摩團練也參與出巡,隨著刈香的時程越來越近,也計畫接下來每個月至少會在臺南待上十天。

從過去帶著對於當代馬戲的喜愛和推廣的熱情,林正宗認為自己現在的想法不太一樣:「我講白一點,過去學的都是外面丟進來的。我們想分享給民眾,其實這些東西跟他們沒關係。所以我才會想說,我為什麼要做馬戲給別人看?跟他們有甚麼關係?比較大的衝擊是這個點。我現在比較從民間他們說的事情、他們的身體找元素,從民間、土地的觀點出發」同時,他也觀察到在民間,人們對於藝術的參與可能不是所謂的藝文活動,而是放在支持廟宇建築的藝術、參與陣頭等「陣頭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表演藝術,也是他們的認同,一種凝聚力」圓劇團合作的表演者林乘寬則是反思過去在學校也會學習一些傳統的身體技巧,但卻沒有後續被放在舞台表演的可能,「我覺得轉化這件事情,好像需要被引導」同時他也認為將特定的身體技術用在表演時,並不一定需要去呈現完整的文化架構,反而是經過內化後,身體的文化會自然顯現:「身體學一學,或是你真的深入到一個程度的時候,文化好像就會慢慢的跟著你(……)我並沒有真的想讓人家看到,但反而有人回饋給我説,他其實有看到這件事情」

李軍與合作夥伴於2020臺北表演藝術中心馬戲棚計畫的期末分享(李軍提供)

數位逃逸,影像中的奔馳身影

 

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數位化與線上化成為業界討論的焦點,而以目前包括VR、AR在內等眾多數位技術而言,現場表演的拍攝或是錄像製作似乎是目前大家在技術和預算上較有掌握度的選項。表演藝術的影像作品不是新鮮事,舞蹈錄像已行之有年,也發展出自身的美學。馬戲表演者過去使用影像技術多用於紀錄,特別是在自媒體出現後,影像成為大家互通表演技巧、招式的媒介。馬戲錄像有可能發展出自己的語言嗎?

 

去年底在臺北表演藝術中心「馬戲棚計畫」的期末分享中,李軍和團隊成員發表了一小段影片,呈現馬戲表演者在舞台上翻滾、疊羅漢等各種第一人稱視角的畫面,隨即,他揭露了這看似真實的影片,在實際拍攝過程中經過甚麼樣程序的變造。李軍表示這個想法來自去年疫情爆發後曾閱讀到一篇討論「表演2.0」的文章,讓他開始思考線上化及其利弊,例如影像只要進入處理、後製端「就可以創造、彌補、偽造,我們在表演藝術講求最當下的這個東西,還是不是那麼單純?」同時,也因為疫情後視訊會議變成一種日常,他決定用最貼近日常的方式來處理這支影片。他表示影像的技術比自己預想的要難得多,如果未來要再拍攝的話,會尋找能夠掌握影像技術的合作者,減少瞎做盲摸的時間。

 

臺灣藝術大學舞蹈系畢業的吳承恩與馬戲表演者黃博男、楊峻毅在合作長度約三分半的錄像作品《彼方的空氣》時,同樣發現自己對於拍攝技術掌握的落差,因此後續決定邀請影像製作的朋友加入合作行列。同時以量取質,透過生產大量的素材來挑選合適的畫面。《彼方的空氣》以吳承恩在歐洲求學友人的個人經驗出發,以跨域角度和反物理原則的身體運動,探討人類存在本質上的孤寂,在突破日常的規則下,作品呈現出黑色幽默的風格。在不限定、不定義創作類型的前提下,吳承恩和黃博男都認為他們因此獲得了創作和玩耍的自由。

 

而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去年獲得台新藝術獎提名的作品之一《消逝之島》,在臺北藝術節演出後也拍攝成錄像作品。錄像版的《消逝之島》並不是演出錄影,而是重新選取作品發展三年以來FOCA在社子島上發展出以馬戲身體介入空間的各式運動與圖像。除了透過影像紀錄環境與現地創作的某種切面,也以鏡頭重新詮釋身體和城市空間的關係。FOCA的藝術總監李宗軒表示,無論是針對哪一種表演藝術類型的錄像作品,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串聯不連續的時空架構,同時,他也觀察到馬戲表演者因為長期和物件工作,對於攝影鏡頭產生的框架有極高的敏銳度:「由於鏡頭鎖定的區域和現場表演不同,馬戲表演者會因此調整表演的範圍,不僅僅是拋接道具的高度,還有走位、動作節奏、表演者彼此間的關係,都要在那一瞬間微調。」他也表示未來希望可以挑戰更具有馬戲思維的影像製作。